石破茂的“首相体验卡”要到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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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时间10月28日，日本众议院选举结果出炉。在选举之前，外界普遍估计，尽管自民党或将失去多数席次，但自民党—公明党执政同盟还是会取得过半议席。然而，真正结果却出人意料：自民党仅获得191席，相较选前锐减56席，失去了单一政党多数地位；公明党获24席，党首石井启一甚至失去了自己的议席。执政同盟仅获得215席，未能过半（注：日本众议院共有465席，半数为233席）。日本国会将于11月11日进行首相的“指名选举”，以产生新一任首相和内阁。

▲ 图为2024年日本众议院选举结果：自民党与公明党组成的执政联盟获得选票215张，在野党获得选票共计235张。

尽管日本宪法并未明确规定首相由取得众议院过半席次的政党或政党联盟领袖出任，但在一般情况下，首相的提名案须经国会二分之一多数通过（注：后文会详细阐述指名选举的规则）。因此，席次未能过半的自民党—公明党联盟能否赢得11月11日举行的指名选举，保住石破茂还没坐热的首相大位成为一大悬念。在此前的文章《逆转得胜的石破茂，能否继续在首相任上“石破天惊”？》中，我们曾写过，石破茂究竟是带领自民党继续“石破天惊”，还是匆匆忙忙干了几个月就黯然下台，将由他在至多一年的任期内去回答。结合此次选举，一旦石破茂在指名选举中落败，他将成为日本历史上任期最短的首相（注：石破茂于10月1日就任，若其在指名选举中落选，其首相任期会定格在41天。此前任期最短的日本首相是日本战败之际的首相东久迩宫稔彦王，仅在任54天）。当前，石破茂仍向公众强调自己不会辞职，也会积极争取在指名选举中取胜，延续自民党政权及自己的首相生涯。

当地时间10月9日，仅就任约一周的石破茂宣布解散日本众议院，创下日本宪政史上首相就任后解散国会的“最速纪录”。石破茂如此迅捷地解散众议院重新大选，原因有四。其一，自民党深陷“黑金政治”丑闻，政治形象十分败坏，石破茂作为自民党内主要的“非派阀”人士，需要向公众展示自己荡涤“黑金政治”阴霾的决心与意志，为丑闻缠身的自民党杀出一条“血路”；其二，刚刚就任的石破茂自认为处在“民调蜜月期”，期待利用日本选民因循保守、追求稳定的特征保住执政联盟的多数席位；其三，“突然袭击”式的提前大选能够使在野党阵营措手不及，无法形成有效合力以联手冲击自民党—公明党执政同盟；其四，提前选举是石破茂当选自民党总裁后的政治承诺之一。

一般而言，自民党在日本长期执政，积累了大量治理经验，以作风稳健、政治连续性强著称，因此在几乎每次国会大选中都能取得较好成绩。而在本次众议院竞选中，自民党似乎没能提出十分吸引选票的国政治理方案。石破茂公开表示要削减企业经营削减成本，促进经济转型，加速发展高附加值的经济产业，并承诺要为国民实现“高于物价上涨的工资增长”。

▲ 选举官员周日在东京的投票站中心为大选计票。

但是，各大在野党同样提出了诸多富有竞争力的经济发展方案，其中一些措施更能吸引选民。最大在野党立宪民主党主张改革税收制度，扩大社会福利；日本维新会主张扩大个人消费，促进消费主导的经济循环；国民民主党更是喊出了“提高到手工资”这样接地气的竞选口号，吸引了众多选民。除此之外，在野党还强烈抨击自民党的“黑金政治”，指责自民党贪腐横行、任人唯亲；还申斥石破茂“滥用首相专权”，肆意解散国会，呼吁选民利用手中的选票“审判”自民党政权。而“审判”的结果也正合在野党之意：自民党及其盟友失去国会多数席次，这是自“五五体制”（注：1955年，自由党和民主党合并为自民党，此后长期主导日本政坛）确立后自民党阵营第三次失去国会多数地位，自民党选举对策委员长、早前自民党总裁有力竞争者小泉进次郎也引咎辞职。

在本次选举中，进步色彩明显的最大在野党立宪民主党斩获148席，相较于选前激增50席；日本共产党获得8席；日本维新会与国民民主党分别获得38席和28席；其余小党共获13席。在不计入无党派议员的情况下，日本在野力量获得235席，将将迈过国会半数门槛。由于“在野大胜”，最大在野党党首、日本前首相野田佳彦信心大增，他在选后公开声称自己“做好了出任首相的准备”，并积极争取其他在野党的支持，还志得意满地举行了新闻发布会。

但是，此番出现“在野大联合”内阁的可能性较低。就政治光谱而言，立宪民主党和日本共产党属于中间偏左的进步派政党，而席次较多的日本维新会和国民民主党均为右翼政党，其意识形态反而与自民党相近。因此，在野阵营内部立场对立严峻，意识形态差异显著，整合难度极大。目前，日本维新会党首马场伸幸已经表示该党不会加入“任何一个阵营”；国民民主党党首玉木雄一郎则表示会在指名选举中“投给自己”，并表达了和其他政党（包括自民党）在政策制定的合作意愿。由此可见，野田佳彦的“二度拜相”梦或许很难如愿。

▲ 从左到右依次为日本前经济安全部长小林隆之，数字部长河野太郎，前环境大臣小泉纯一郎，及首相石破茂。

基于在野党“大而难合”的现状，只获得215席的自民党—公明党联盟仍是最有竞争力的组阁力量。本次国会选举中，石破茂为体现自民党“壮士断腕”的决心，剥夺了部分深陷丑闻漩涡的党员的竞选资格，这些人只能以无党派候选人的身份参选。在15位当选的无党派议员内，约有一半是原自民党成员。尽管这一部分议员与石破茂之间存在一定的政治纠葛，但为了维持自民党政权的生命力，他们完全有可能继续加入自民党院内集团运作，在指名选举中继续投票给石破茂，这就增加了自民党摸到多数执政门槛的胜算。

即使出走自民党的无党派议员继续投票支持石破茂，自公联盟跟233席的多数执政门槛还有几席距离，石破茂还必须拉拢部分在野党议员支持自己。在开票之夜，日本维新会和国民民主党都曾表示不会加入执政同盟，但这不代表这两个右翼政党不会在指名选举中投给石破茂。如果自民党能给两大政党中的任意一个开出不错的利益交换条件，两党议员仍会选择支持自民党政权——毕竟自民党的意识形态与自身更为贴近。

▲ 2020 年（左起），岸田文雄、安倍晋三、菅义伟和石破茂庆祝菅义伟当选自民党新党首。

另外，指名选举的特殊规则也有利于自民党延续政权。前文已述，在一般情况下，指名选举中获得过半数选票的候选人（通常为国会多数党领袖）将成为首相。但现今呈现“各党不过半”的情况，就极有可能出现第一轮指名选举中没有任何候选人获得过半数选票。若此，则得票前两名将进行复决，此时得票数最多者即可当选，无需再取得半数。因此，即使自民党无法争取到日本维新会、国民民主党或其他小党，只要这些政党不转投野田佳彦，石破茂仍能凭借自公联盟的相对多数席次赢得第二轮指名选举。

再退一步，即使石破茂在众议院中的指名选举中落败，他仍有可能出任首相。日本施行两院制，参议院也能指名选举。参众两院的指名选举结果须一致，否则就要召开两院协商会议产生首相人选。若协商未果，即以众议院的结果为准。由于参议院无法提前解散，本次选举只涉及众议院，而参议院目前仍由自民党控制。故而，众议院选败的石破茂仍可以赢得参议院的指名选举并启动两院协商，届时他可以挪让更多利益争取其他政党支持，保住首相位置——但出现这种情况的可能性较小。

综合前文分析，石破茂乃至自民党正处在自身政治生涯的决定性关口，摆在其面前的有四条路：拉拢其他政党（主要是日本维新会或国民民主党）加入执政联盟；若没有新政党加入，则需要挪让更多利益给其他政党，换取他们在指名选举中支持自己；在没有任何政党支持的情况下，涉险挺过第二轮众议院指名选举，凭借相对多数优势继续执政；在指名选举中落败，拱手让出政权。无论哪一条，对于石破茂和自民党而言都绝非最优结果。

无论是劝说日本维新会和国民民主党加入执政同盟，还是只让他们在指名选举和后续一些政策制定议程上支持自己，都要向其挪让较多利益，并在政策取向上较大兼顾两党的意见。可以预料到是，两党会在本届国会扮演关键少数的角色，对自民党形成极大的掣肘力量。更何况现阶段两党均声称不加入执政联盟，似乎在向自民党索要更大筹码。

当前，石破茂已经表态会在后续执政中“积极吸收跨党派的意见和建议”，表达了和在野党开展合作的强烈意愿，这意味着自民党很有可能牺牲一些政策制定的自主权来寻求在野党的支持。值得注意的是，日本维新会和国民民主党的政治立场偏右，在某些方面甚至比自民党更加保守，且均为支持修改“和平宪法”的政治力量。目前，石破茂已经就所谓“修宪议题”同两党展开沟通。可以预计的是，若自民党为了保住政权而拉拢两党，很有可能在外交、国防等关键领域采取更加保守化、右翼化的立场以迎合两党。

若自民党无法拉拢执政联盟之外的任何政党，日本维新会和国民民主党又因为意识形态问题没有转投立宪民主党，石破茂通过第二轮指名选举得胜并组建一个少数派内阁，那么他的处境就十分危险了。石破茂将在之后的施政中牺牲更多的自主权来换取其他政党的支持，并面临着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倒阁动议。在这种情况下的石破茂内阁必然是一个短命内阁，虽然大概率会超过54天的东久迩宫稔彦王内阁，但预计将很难做满一个任期。在这种情况下，石破茂内阁不会采取更多激进的内政改革策略，或者外交国防上有较大动作，而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求在这走钢丝般的政治环境中“待得久一点”。

若发生了自民党落败指名选举的“黑天鹅事件”，那么暌违相位十多年的野田佳彦将极大可能率领立宪民主党执掌政权。立宪民主党作为进步色彩相对浓重的政治力量，对内主张推动社会平等、加大公民福利、提振中小企业，对外主张维持和平宪法、重新认识日美防务协定、推行务实的外交和安全政策，可能会让日本呈现一个较新的面貌。但值得注意的是，立宪民主党即使联合同为进步势力的日本共产党和日本社民党，离国会多数地位还相去甚远。即使野田佳彦纵横捭阖，能够拉拢全部在野党组建“在野大联合”内阁，这种内部立场分歧严重的杂烩式联盟也不会走得更远，其生命力甚至可能弱于自公联盟的少数派政府。况且就当前民意而言，日本民众还没有做好让立宪民主党执政的心理准备，该党的全国支持率仅在15%上下。

▲立宪民主党代表、日本前首相野田佳彦和现首相石破茂

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自民党一党独大的情况在短期内会有所遏制，人们惯常认知中的那个派阀林立、政治世袭、任人唯亲的自民党可能会有所改观。尽管自民党仍为国会第一大党，但选民已经对它处以了“极为严厉的审判”，这将倒逼自民党更易政治形象，重塑党内政治生态。石破茂在选后表示，将“彻底摒弃任人唯亲的观念和陈规陋习”，并加大对于“权钱勾结问题”的彻底性改革。这场由石破茂仓促启动的大选，或许会成为撬动自民党一党独大体制、刷新日本政治生态的起点。

作者简介：

刘怡德，民智国际研究院研究助理，北京外国语大学本科生，研习兴趣为外交政策分析、比较政治、政党和选举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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