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安会上的欧洲国家,像枯叶一样苍白无力
民智评论

作者:吴亦恒 民智国际研究院研究助理
原标题:《2025年慕安会:多极化时代的跨大西洋大辩论》
(正文约4500字,预计阅读时间12分钟)
第61届慕尼黑安全会议将于2025年2月14-16日在德国城市慕尼黑召开。慕尼黑安全会议作为各国领导人阐述本国外交安全政策,进行各类交流接触的重要场合,其传达的信号受到世界各国的关注。每年主办方在慕安会召开前均发布“慕尼黑安全报告”(Munich Security Report)并为该年度的慕安会主题和议程定调。
2025年慕尼黑安全报告的题目是“多极化”(Multipolarization),聚焦国际秩序迎来变革的时代权力转移的过程以及影响。2025年慕安会还是新上任的特朗普政府和就职不久的冯德莱恩欧委会以及新任北约秘书长马克·吕特向全世界宣介政治主张的平台。“超级选举年”后,全球许多国家迎来政府更迭,特定国家内部政治格局发生变化对国际关系发展产生深远影响。慕安会聚焦几乎全部广受关注的地缘政治议题,本文将结合慕安会报告,聚焦美欧关系双方的互动,并分析在“多极化”时代跨大西洋伙伴关系的未来发展走向。

慕安会报告往往关注过去一年内与全球政治经发展态势济密切关联的议题和热点事件。2024年的慕尼黑安全报告以“双输”(Lose-lose)为题目,重点探讨各国政府在决策中过度算计相对收益可能造成的“双输”局面。2024年的报告聚焦包括东欧,亚太,中东和北非几个地区地区并着重关注国际经济,气候变化和技术进步。相比2024年,2025年的报告在篇章结构上产生了较大变化。这份关于“多极化”的报告将几乎所有篇幅都放在这些“极”上,用8个章节分别分析了美国,中国,欧盟,俄罗斯,印度,日本,巴西以及南非这些被认为将对未来世界政治产生重大影响的行为体。
自冷战结束以来,由于对“大国”定义缺乏足够的共识,人们尚未对世界政治的极点数量达成共识。今年慕尼黑安全报告认为,现行国际体系在军事和金融等关键林领域仍然呈现的单极特征,意味着“多极世界”的倡导者更关注潜在或即将崛起的大国。在复杂的国际关系中,包括美国建制派官员在内的一部分人则强调中美竞争与世界格局的两极化。通过将中国与冷战时的苏联进行比较,这部分人认为中国足以被称为“超级大国”。即使中美关系与美苏关系并不相同,中美博弈仍然深刻影响国际政治。

对于多极世界的认知差异归根到底仍然是衡量“大国”的标准不同。由于测量指标过于多元,且国家实力与国际影响力难以通过简单的方式进行量化,将当今世界直接定义为多极体系为时尚早。不可否认的是,权力分布的变化,就关键国际问题而言在数量上增加的具备影响力的行为体使得多极化成为当今世界的一大特点。多极化显然意味着机遇与挑战并存,更多的国家在国际事务中有话语权和影响力可以强化国际合作,也同样可能导致各国更激烈的竞争影响应对全球性挑战。
慕尼黑安全报告认为,特朗普胜选意味着美国冷战后外交政策共识的终结,但这一战略认知上的转变并不发生于2024年,而是在特朗普第一次胜选以来就逐步发生。拜登政府即使尽力巩固美国与传统盟国的信任,但仍然没有完全重建基于军事优势的自由国际主义外交思想,拜登政府在全球推广民主人权原则,参与国际组织并维系同盟国的关系时无一不在强调美国进行这些外交活动的核心是服务美中竞争。相比拜登等一众民主党官员,特朗普并不认为美国具备责任维护自由主义国际秩序,指责这一秩序损害美国利益。共和党官员对美国对外政策的认知基于美国作为全球性权力的力量逐步衰弱,且美国缺乏足够资源维系其霸权地位,这一认知决定了特朗普政府的外交安全团队更倾向有选择参与国际事务。
慕尼黑安全报告还指出,为了确保美国在中美竞争中的优势,特朗普政府很可能减少对欧洲的投入,将保卫欧洲安全的任务交付北约的欧洲成员国。欧洲国家长期担忧美国减少对欧资源投入可能产生的安全真空并非天方夜谭,但美国削减在欧军事存在也可能成为欧洲国家在防务和安全领域实现自主的机遇。

在乌克兰问题上,特朗普已经释放足够强烈的信号推动俄乌之间进行谈判,但并未展现出保障乌克兰领土主权完整的意愿。欧洲国家在构建俄乌冲突后的欧洲安全格局的作用并不明朗。特朗普政府选择不再维护美国主导的国际秩序对构建多极化世界既有利好也有挑战,一方面,美国减少在多边机构,全球问题和热点问题上的投入为其他国家在国际舞台上发挥影响力提供空间;另一方面,潜在安全真空的存在可能导致更大规模的混乱甚至战争出现。
相比美国,欧盟作为冷战后正式成立并不断扩大的超国家机构,一直寻求在世界范围内推广其倡导的一系列价值观念,通过推广其规范参与全球规则的制定。欧盟强调规范的力量也意味着欧盟并不具备强大的军事震慑和干预力量,或乐意使用传统的前现代强制措施维护其政。在过去欧洲安全由数量庞大的美国驻军负责的时期,在防务领域的低投入意味着在公众福利,社会保障上的更高开支,也为欧盟向全球推广其价值观提供“和平”的象征,在北约的保护和世界大战对欧洲人留下的悲惨历史记忆共体影响下,欧盟境内的许多国家已经逐步接受了欧洲国家遭到侵略成为过去式的认知,“反对领土征服”也成为普遍接受的规范。

▲ 副总统JD万斯(右二)和美国国务卿马尔科·鲁比奥(右三)在慕尼黑安全会议期间与乌克兰总统弗拉基米尔·泽伦斯基(左二)举行双边会议。
2022年俄乌冲突的爆发彻底改变了这样的认知。不同于20世纪末在西巴尔干这一范围局限的地区出现的军事冲突,乌克兰与俄罗斯军队在乌克兰进行交战意味着冷战时期欧洲决策者曾经无数次推演的“最坏情况”可能再次出现,也意味着冷战后建立的一系列沟通和安全保障机制失效,俄罗斯与欧盟作为欧洲安全格局中最直接也是最重要的参与者之间的关系进入较大调整阶段。
欧盟内部的右翼民粹主义政党成为欧洲联合运动的最大反对党,随着特朗普代表的保守势力卷土重来,这些右翼政党与特朗普相近或类似的主张会得到美国保守派的呼应和支持,进一步声张右翼政党在欧洲各层级政治平台的影响力。欧盟的产业体系在关税武器化,经济安全化的时代更处于外部威胁之下,欧盟产品同时面临来自各大经济体激烈的竞争。欧盟在经济层面失去影响力意味着欧洲一体化最初的驱动力很大程度上受到削弱,欧盟的“规范性力量”样板的旗舰也大大失去其价值。内部经济萎缩,增长放缓和生产生活成本增加与一系列复杂社会问题一道加剧欧盟产业和经济的竞争,也让欧盟的内外形象更加复杂。

▲ 欧洲议会和欧洲理事会的席位分配,自2000年代初以来,政治极端主义,特别是极右翼,一直在获得支持,这一趋势在2024年欧洲议会选举中得到了突显。
在多极化时代,欧盟面对着来自内部和外部不同层面的挑战,而特朗普执政的美国作为欧盟长期在全球范围内最重要的伙伴之一,反而可能在关税,社会政治思潮和安全保障等诸多领域给欧盟带来不可忽视的压力。特朗普政府重新定义美欧关系已是不争的事实,但大西洋联盟内部的变化烈度和速度很可能超出世人预期。
就职仅一月不足的美国副总统万斯成为慕尼黑安全会议的焦点。多年以来,美国副总统率团出席慕安会已成为传统。万斯作为新上任的副总统出席慕安会,除了延续这一惯例,更借机向欧洲阐述美国新政府有关政策和观点。
令人诧异的是,在慕安会发表演讲时,万斯在一开头就直截了当点明他“最担心的欧洲威胁”是欧洲正在偏离与美国共享的价值观念。万斯的演讲重点攻击欧洲的进步主义政治思潮,并从保守主义者的视角历数欧洲各国发生的一系列被其视为“民主自由倒退”的事件。万斯还攻击欧盟压制言论自由,将移民问题归咎于欧洲。在万斯的演讲中,他猛烈抨击英国政府在堕胎诊所附近设立缓冲区的行为(注:即在英国堕胎诊所200米范围内不得进行任何示威活动,西方保守派认为堕胎是夺取婴儿生命的行为,因此不可接受),并攻击德国主流政党搭建“防火墙”纷纷拒绝与德国极右翼政党德国选择党结盟的行为。

▲ 美国副总统万斯
万斯的言论引发欧洲官员的反感和反击。德国总理朔尔茨称“不会接受外来者干涉我们的民主、选举和有利于德国选择党的民主舆论形成”,在即将举行的德国大选中可能取得优势地位的基民盟领袖梅尔茨希望美国对德国政治抱有尊重。欧盟外交安全代表卡拉斯则称这可能挑起美国和欧洲的争端。在美国防长海格塞斯就乌克兰领土主权问题发表争议言论后(这能放个超链接吗?我刚写了这篇)万斯对欧洲民主制度和内部社会事件作出的负面评价无疑与特朗普与普京通话产生的影响相叠加,给欧洲政坛带来巨大震动。万斯对欧洲建制派的攻击获得了德国选择党领袖魏德尔的支持,而万斯随后与其会晤也令德国大选增加了变数。万斯曾在2024年5月称赞匈牙利右翼总理欧尔班所属政党于2021年采取立法获得对大学和文化机构的控制权,并认为值得美国借鉴以对冲进步主义政治纲领在美国大学内的影响力。
作为特朗普政府位高权重的二号人物,万斯的一番言论在一定程度上能够说明特朗普政府很可能将国内奉行的保守派观点融入外交政策中,但并不意味着特朗普政府将会热衷在全世界推广“民主人权”价值观。实际上,正因为欧洲和美国在文化传统,宗教信仰以及社会观念上长期存在较大共同语言,万斯的保守主义话语才能在欧洲找到具体谈论的对象和攻击的目标。西方保守主义的观点并不适用于分析全球南方国家在内与欧美不具有相似宗教文化历史的地区,因此万斯的言论很大程度上仅仅是在表达对西方左翼和中间派政治团体攻击共和党的不满,同时也向国内选民演一出“强硬”的戏码。

由于特朗普政府仍在聚精会神驱逐非法移民,整顿政府机构,并没有精力也实际上没有手段清算欧洲的中左翼政党,万斯的言论在短时间内转化为美国政府外交政策的可能性极低,加上万斯在新政府中是否负责与欧洲国家打交道尚不明确,万斯的这番言论最终仍然很可能是雷声大雨声小,仅仅对欧洲盟国的政要起到震慑效果。
当然,考虑到特朗普第一任期内与匈牙利,波兰等国右翼领导人建立良好关系,特朗普政府第二任期仍然可能基于更为接近的政治立场与一些右翼主导的欧洲政府发展更为热络的关系。但这并不意味着美欧原有的合作和往来会有所减少——美欧之间的利益交汇点超过几乎所有美国的邦交国。但不能忽略的是,随着特朗普重新提出欧洲关税问题,试图在没有欧洲参与的情况下推动俄乌谈判,并在一度涉及欧洲核心利益的安全防务问题上突破欧洲底线,美欧关系仍然有可能进一步恶化。

▲ 北约秘书长马克·吕特
在慕尼黑安全会议上,北约秘书长马克·吕特和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都就欧洲安全议题作出表态。两人都强调了提升欧洲国家国防开支的问题,但冯德莱恩强调提升开支带来在防御领域需要增加的投资,而吕特则为提升防务开支辩护,认为美方的要求合理且符合逻辑。在乌克兰问题上,吕特仍然不承认俄罗斯占领乌克兰领土具有合法性,冯德莱恩依旧致力于将乌克兰纳入欧洲-大西洋框架。冯德莱恩和吕特分别代表欧盟和北约,两个功能上有所重叠但经由精心的政治安排并不冲突的组织,在俄乌冲突爆发以来,北约与欧盟在欧洲安全议题上的立场趋近一致,有“结盟化”的倾向。
美欧各方都希望能在乌克兰实现“持久和平”,但在具体实现的方式,背后交换的条件上,双方仍然没有明确的共识。特朗普的俄乌问题特使凯洛格在慕尼黑宣布欧洲国家将不会参与俄乌和谈。在慕安会接受媒体采访时,特朗普的政治盟友,资深共和党参议员林赛·格雷厄姆(Lindsey Graham)则表示如果俄罗斯再次进军乌克兰,则乌克兰应当加入北约,这与万斯和海格塞斯就乌克兰加入北约发表的言论有所出入。

目前就慕尼黑安全会议上美欧双方的表态而言,西方解决乌克兰问题仍然处在试探的初期。特朗普政府仅仅表露出结束俄乌冲突的意向,便在大西洋两岸激起千层波浪,可以遇见在多极化时代美欧关系在特朗普任期内的四年将会更为扑朔迷离,并在双方内部政治局势变化之下进入更难以预测的新阶段,全球政治的两大参与方之间的互动将对多极世界产生深远影响。
参考资料
作者简介:
吴亦恒,民智国际研究院研究助理,北京外国语大学本科生,研习兴趣为安全政策研究,美欧关系,欧洲政党政治与外交政策。
编务:郑思宇
责编:王加特
图片来源:网 络

更多精彩内容,欢迎关注民小智君
转载:请微信后台回复“转载”
商业合作及投稿:dcthinktank@163.com
民智开通了邮件订阅,欢迎大家订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