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接美国的是“黄金十年”？还是“泡沫时代”？

Will the 2020s Really Become the Next Roaring Twenties?

本世纪20年代会成为另一个“咆哮年代”吗？

来源 | Marker

作者 | Steve LeVine

译者 | 熊卓寰

（正文约5800字，预计阅读时间为18分钟）

近几年，经济学专家、投资者和学者们都在纷纷预测美国经济的未来前景。

无论观点为何，各界权威人士都承认如今的美国正经历着历史上的至暗时刻。疫情蔓延、大规模失业、以及近期的国会骚乱等等状况，都将加速美国经济和社会的分崩离析。

然而在很多美国人看来，在未来十年，乐观主义仍将是时代精神的主流，而“咆哮年代2.0”将在不久之后到来。在那段繁荣而后堕落的时光离去百年之后，美国将会和全世界一道，再度迈向记忆中的经济最繁荣二十年代。

《经济学人》杂志曾暗示说美国有“新的经济繁荣周期”，《金融时报》也认为“百年一次的经济繁荣”将至，《华尔街日报》则断言制造业会进入30年来最繁荣的时期；甚至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学界最出名的顽固派保罗·克鲁格曼（Paul Krugman）也觉得新的经济扩张周期会应约而至。

诚然，在这个被新冠疫情夺去数百万条生命、美国深陷内交外困的严峻时期，如果能够回到那个美好而繁荣的年代，着实令人期待。

但是，这些美国人对接下来的经济社会发展是否太过乐观？

对于乐观主义者来说，他们似乎很确定美国即将迎来史上第二次繁荣的二十年代，因为随着更多人接种新冠疫苗，美国即将结束疫情影响的封锁期，美国也许很快就会恢复以往的经济活力与繁荣，并且这样的“狂欢”趋势可能会一直持续到2023年。

不过问题是，当报复性消费浪潮退去，经济是否还有足够的潜在活力，继续维持繁荣？

在上世纪二十年代时，报复性消费过后，美国经济依然保持着它的活力。

虽然观察历史的视野通常局限在刹那的浮华，但驱动那十年繁荣的动力却来自深层——在一战和西班牙流感后，巨大商业需求带来了后来的消费便利，包括全国范围内首台实用的真空吸尘器、洗衣机、调温熨斗、食品搅拌机以及推动经济发展的最伟大发明——汽车。

如果用一个关键词来概括这个黄金十年，那便只能是“电气”：这项一举两得的技术简化了城市家庭的家务劳动，还将美国变成“车轮上的国家”，并因此对整个经济产生了深刻影响。

1882年，托马斯-爱迪生拧下开关，为J.P.摩根的华尔街办公室、附近的《纽约时报》总部以及曼哈顿下城的众多建筑带来光明。

百盏灯泡亮了起来，昭示电力时代来临。

很快，爱迪生点亮了大约1万盏电灯，但由于每千瓦时30美分的电费，电灯的客户数受限，只有最富有的企业和最富裕的家庭才负担得起。但是到了1920年，电价骤降至10美分左右，三分之一左右的美国家庭也通了电。

这40年来，各种新电器层出不穷，康涅狄格州一位名叫哈维-哈贝尔的年轻制造商发明了电插头，修理工们也开始推出各种小专利，如1882年的电熨斗、1907年的洗衣机、1908年的吸尘器、1911年的华夫饼烤饼机。

在爱迪生为曼哈顿下城带来光明的40年里，美国经济一片火热。

美国在这40年间相当于经历了一次经济模式转变。

斯坦福大学经济学教授保罗·戴维（Paul David）在其1989年的专著中写道：作为”通用性技术”的电力就像一个世纪前的蒸汽一样，其发展“遵循着自然的弧线”；在经过几十年的酝酿后，不仅自身获得巨大成功，也推动了无数其他行业和宏观经济的发展。

但是，要想真正理解通用性技术，就得知道它虽然在蓝图里看起来巧妙而强大，但只有社会其他行业和部门完全围绕它进行重组时，其革新才能成功。如果社会和其他工业门类没有与其保持一致，那么新技术注定只是一项“光荣的实验”。

要知道，当年即使爱迪生在全世界的城市中掀起了一股渴望驱散黑夜的狂潮，但制造商们起初还是驻足不前。

戴维写道，出于利益考量，制造商认为继续使用蒸汽机才符合他们的利益；要想改用电动机生产，他们必须购买/发明全新的设备，再重新培训工人，而就算使用了一些电动机生产，制造商也往往是在让它们与旧设备并排使用，避免全面更换而产生大量开销。

由于制造商这些瞻前顾后的行为消耗了一定经济的活力，因此从1890年到1912年，美国生产力和工资增长就开始放慢脚步，以至于一战结束时，美国出现了一场小型的经济萧条。

直到制造商最终向屈服于电气化的浪潮，围绕电力和内燃机这两项技术重新调整工厂生产，我们所熟知的“咆哮的二十年代”才正式拉开序幕。

按理来说，类似的经济效应在约70年后再次发生。

当戴维在20世纪80年代末写下关于生产力历史的论文时，他的经济学同事们正痴迷讨论 “失败的计算机时代”。

虽然英特尔于1970年发明的微处理器让所有人刮目相看，但在此后的20年里，生产力和工资增长仍相对停滞，自1970年以来劳动生产率的年均增长率仅为1.4%，只是二战以来增长率的约一半；而年实际收入自1948年到1972年虽然增长了2.5%以上，但此后却只有0.5%。

可以认为，另一种通用性技术——计算机——并没有提振经济。

诚然，当时的经济表现与20世纪初电力和内燃蹒跚发展时同样迟缓，但正如当时的情况一样，当经济活动的其余部分与新的通用性技术合作时，才能带来收益。

1995年生产率开始激增，并在后来的十年里，平均每年增长2.8%，但在2005年左右，激增又突然停止了。此后15年里，计算机技术再未能实现如电力带来的20世纪20年代4.8%的年增长率，更没有实现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2.7%的年均增长率。

今天与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时光一样，我们为流行病和严重的经济衰退所困。但问题在于，我们是否有足够的技术和工业要素储备，能令经济重回繁荣？也许更重要的是，我们的经济是否经历了足够的调整和准备，足以将技术革新转化为新的繁荣十年？

时至今日，许多经济学家和技术专家都认为近几十年来酝酿着的技术会再度引发类似的商业高潮：这次经济增长的引擎可能会从人工智能技术开始，我们可能会步入一个由超级电池和电动汽车主导的新时代。此外，居家远程办公同样也会为经济带来一个新面貌。

不过，目前这些预测仍是空中楼阁。即使这些利于经济发展的酷炫新技术真的可以实现，但是它们会不会因成本居高不下而难以流行？

就像上世纪20年代时的冰箱一样，其价格令人望而却步；而只有到30年代价格下跌后，才真正“飞入寻常百姓家”。要是这样，黄金十年会不会在十年之后才姗姗来迟？

经济学家们预计，今年年底也许将会迎来一场大型的消费狂欢，其力度之大可以推动2021年全年的经济增长达到3.8%。

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智库安德森预测（UCLA Anderson Forecast）认为，这场挥霍可能会更早开始，并推动第二季度经济增长率到6%。

此外，旅游业的助力也不可小觑。邮轮公司报告其业务预订量已经从今年下半年一直排到2023，豪华旅游运营商也表示，明年及之后的旅游预订量都会激增。

类似的报复性消费将和二次经济复苏的强大冲力对接。

据美国全国餐饮协会的数据显示，疫情期间全美约有11万家餐馆关门，该数字令人触目惊心。但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消费热潮，美国人投资者将不得不重开倒闭的餐馆并继续投资新餐厅。

而且设计业和建筑业也将会迎来它们的高潮——餐馆和酒吧不仅要雇用服务员满足日常运营的需求，还要雇用建筑工人、水管工以及安装病毒防护技术和设备的专家进行前期建设。

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安德森分校预计，这股消费浪潮将一直推动经济发展至2023年。但是，就像20世纪20年代一样，在长达十年的经济高潮来临前，经济增长还需小波浪来推动，这除了需要成熟的通用性技术，美国还需要其他各种蓬勃发展的行业进行辅助。

就成熟的通用性技术而言，我们无法确切知道它们会是什么——毕竟， 在2006年，谁预测到了智能手机革命会在隔年随着第一部iPhone的诞生而到来？

不过乐观主义者认为，这种关键的“技术”已经出现，且可能已经开始进入市场流通，只不过他们还没有广为流传。

这种引领时代发展的通用性技术便是人工智能(A.I.)。而当前A.I.模式则由多伦多大学的Geoffrey Hinton和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教授Judah Pearl等先驱者在20世纪80年代取得突破。从他们的早期突破至今，已有近40年之久。

很多人都认为A.I.不能与人类的智能水平相媲美，但乐观主义者认为，人工智能不需要发展到与人类的智能水平类似的程度，就可以开始支撑经济发展。

但关键在于，留给工业生产、商业流程和劳工技能的时间是否足够令其进行调整升级，以适应当前相对初级的机器智能。

斯坦福大学经济学教授Erik Brynjolfsson表示，早期A.I.技术的酝酿时间已足够长了。Brynjolfsson在论文中将通用性技术的发展路径描述为一个字母“J”（字母的底部环形代表潜在突破性技术的到来，以及随后的停滞期）。

“人们会竭力探索这种技术的可能性，而J中的垂直线反映了接下来生产力的急剧攀升”，他说，“我们刚在机器学习上迎来转折点，所以预计未来十年会有一次这种垂直起飞”。

Brynjolfsson认为，人工智能驱动的语音识别系统，以及A.I.写作软件将变得很有商业前景。自动驾驶软件趋于成熟，而生物技术热潮将由于建立在打败新冠病毒的mRNA模式基础上逐渐兴起建；由超级电池推动的电动汽车将在新车销售数字中占比越来越大。

所以，新的经济繁荣真的会到来吗？

芝加哥大学经济学家Chad Syverson认为，历史上内燃机曾多次导致生产力激增，并在20世纪20年代带来了一次飞跃式增长，随后增长速度放缓，但之后却又带来了新的激增。

他据此认为1995-2005年的生产力跃升可能只是芯片技术主导浪潮的第一阶段。而他在一封邮件中提出，新的“咆哮年代2.0”将是第二波浪潮。

“过去几波浪潮中近3%的年劳动生产率增长会再次重现吗？我觉得不一定。但如果下一波浪潮来临且劳动生产率增长达不到2%的话，我会既失望又担心。”

乐观主义者觉得，即将到来的黄金十年也会有非人工智能产品的存在，疫情和我们的应对措施都是指向未来的可能线索。

硅谷的风险投资家James Cham指出，早在2013年Zoom（视频会议与远程服务app）就发布了，“但是新冠疫情让它风靡全球，展现了它的真正价值。” 

俄亥俄州立大学历史学家大卫-斯塔利（David Staley）表示，Zoom的迅速普及的意义不仅如此，还昭示着远程服务业的崛起，Zoom将他的工作场所直接转移到他家里的办公室。他预计，“Zoom潮流”会使其成为20年代的行业增长热点，也会成为下一个经济增长热点。

从几个重要方面来看，2020年代和1920年代确实有相似之处——明显的不平等、城乡差距和金融泡沫仍然存在。

而历史在1929年底就告诉了我们，上述这些矛盾最终是如何爆发的。

1929年10月24日，繁荣戛然而止，十年发展在崩溃中迎来最高潮。在此前连续19个月，整个国家似乎都在借钱换取当下的财富，同时美国经济的中坚力量价值也在极速飙升：AT&T的股价上涨了87% ，美国钢铁公司的股价翻了一番， 通用电气的股价则翻了三倍多。

但随后的经济崩盘结束了”咆哮年代"，大危机的序幕就此正式拉开，开启了一个充斥着匮乏、革命与愤怒的悲惨新十年。

20世纪20年代末时，全美共有1,200万个家庭，但最富裕的36,000个家庭收入与剩下的一千多万个家庭一样多，高达60％的国民生活水平在贫困线以下。

而农村的情况则更糟，到20年代末只有10%的农村房屋有电，而城市里这个数字的比例约为85%。农村人口从杂志里的光鲜广告中感受到自己的贫穷，怨恨情绪在地表下沸腾，从而在几年里急剧上升。

今天的经济也同样具有财富分配不均和股市泡沫的缺陷，这些缺陷是一盏闪烁的红灯，而疫情更是加速了当下美国的贫富差距。

根据美联储的数据，收入前1%的人所拥有财富是后一半人财富总和的15倍；纳斯达克指数去年上涨了43%，比特币的价格翻了两番，今年以来更是在疯狂波动，一派泡沫的前期迹象。

就像20世纪20年代在年代在地表下酝酿，但直到大萧条后才爆发的工人阶级怒火一样，当下的财富集中趋势是闪烁着红光的报警灯，最终映射出人群冲入国会大厦的骚乱事件。

乐观主义者忽视了他们论点中一些论据的缺失：当年"咆哮年代"主要由中位年龄为25岁的年轻人口推动，那时全国三分之二的人口年龄在35岁及以下，都充满活力和创业精神；但如今人口的中位年龄已经逼近40岁，而在疫情之前和疫情期间，新企业的创办率也在下降。

经济学的一个主要学派认为，在取得了近一个世纪的高度成就后，美国的重大技术进步自1970年左右以来已逐渐消失。

纽约州立大学奥尔巴尼分校商业和技术史教授大卫-霍赫费尔德（David Hochfelder）认为，创造力的干涸是因为现在的人对于再次出现类似于20世纪20年代那样的黄金年代没有期望。

在那个繁荣的20年代，爱因斯坦获得了诺贝尔奖，埃德温-哈勃发现了宇宙膨胀理论，亚历山大-弗莱明发明了青霉素，但是现在我们不再可能看到像汽车、电气化、室内马桶和有声电影那样伟大的变革。

不过还有的可能是，由于中国正在向未来技术和基础设施投入巨额投资，"咆哮年代"可能会发生在中国；或者，"咆哮年代"只是支撑着硅谷和波士顿等经济不错的科技热点地区，但是美国其他地区不会参与其中。

这些警示并不一定能证明接下来十年的高期望只是一厢情愿。但如果乐观主义者的观点正确，历史学家就希望抓住这个可能的“咆哮年代2.0”，将经济拉到一个新的繁荣阶段。

审计公司RSM的首席经济学家约瑟夫-布鲁苏拉斯（Joseph Brusuelas）说，我们将全力以赴迎接这一新的镀金时代；耶鲁大学历史教授贝弗利-盖奇（Beverly Gage）则表示，预测"20世纪20年代"很有趣，"但接下来迎接它可就复杂多了"。

文字编辑：潘莹琪

图片编辑：潘莹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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